第 3 章
戲本中，有一句慣常說的話：看著他起高樓，看著他宴賓客，看著他歌舞陞平，看著他——樓塌了。
藺家起的快，落的也快，真的大起大落。
藺家落的這事，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要從濟國公蕭勇說起。
濟國公是世襲的，傳到蕭勇這一代已經沒賸下什麽，衹一個名頭了，架子大，唬唬百姓還成。
蕭勇年輕的時候就不務正業，不然濟國公府也不會敗落，到他當了爺爺的時候，有一孫子，算濟國公府的嫡子嫡孫名叫蕭伍，那是更加的不務正業，本來就算他再紈絝些也沒什麽，反正有濟國公府兜底，可沒想到的是，這金貴的嫡子嫡孫在煙花之地和一富商爭搶女伶，一失手，殺了人。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句話，大多時候衹是說說而已。
事實清楚，證據俱全，蕭伍是在殺人現場直接就給拿了的。
拿了人，就得判，得給人苦主一個交代啊，苦主天天在刑部和大理寺門口拿腦袋撞登聞鼓呢，那多少王城的百姓都是眼睜睜看著的啊！
刑部三個侍郎，就商議要怎麽判。
其實吧，案子不見得有多難，濟國公府也不見得有多不好惹，苦主家也不是不好擺平，這全部的問題都在於：這個當口上，刑部尚書致仕了！
他、致仕了！
致！仕！了！
一個和尚有水喝，兩個和尚擡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誰都不想在這時候出點什麽幺蛾子，誰又都盼著對方在這時候出點什麽幺蛾子！
三個人愁眉苦臉坐了一桌子，陳評一擡手，恭維著藺覺：“藺大人，這尚書大人致仕了，刑部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聖心眷顧在藺大人這，藺大人你看這案子……”
雖然濟國公府現下是不行了，但是這百年的世家，盤根錯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不準就會動到哪一家身上，而現在尚書之位又空懸，也說不清楚要借到哪一家的勢，所以無論是誰都不想在這當口上隨意得罪人。
藺覺鎖著眉頭，這事不好辦，是真不好辦。
趙斌很果斷道：“殺人償命，菜市口見吧。”
他是離尚書那個位子最遠的，所以他最爽快。
陳評看了過去，道：“那不如，趙大人直接給辦了得了？”
不求無功，但求無過，不求搬倒藺覺，但求不要火燒到自己身上。
趙斌爽快的道：“沒問題啊，不過結案的報告，得三人一起簽，不然我不幹。”
趙斌他不是傻，雖然他不指望能當尚書，也不想被當槍使。
三人坐一下午，都未有結論，到了放班時分，都各自廻了家去。
趙斌爽快，最沒心事，喫過晚膳，倒頭就睡了。
而藺覺則有心事，睡不著，坐在院子裏喝悶酒，藺文言看他爹這副樣子，直覺他就是有事，坐在他爹對麪，勸慰道：“父親可是在為濟國公府的這個案子發愁？”
藺覺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聰明，又被點了狀元，還即將尚公主，雖然尚哪一個還不知道，但是仕途是肯定跑不了了的，自己這些事情日後他兒子也會沾染，這些東西衹要入了仕途，進了朝堂，就躲不掉，甩不脫，更無法逃避。
於是，藺覺就著酒，將事情三言兩語描述了一遍，最後問：“言兒，這事你怎麽看？”
夜中燈下的藺文言倣若謫仙，不染世俗，可活在塵世間的凡人哪有真正不染世俗的？藺文言思索片刻，道：“父親的確有父親的顧慮。”
藺覺問起兒子另外一件事：“這幾日看下來，你要尚哪位公主大致清楚了嗎？”
藺文言淡淡的說：“據兒猜測，悠樂公主的可能更大一些。”
“悠樂公主啊，悠樂公主是皇後親生的啊……”藺覺低頭思索一陣，“言兒為什麽會猜測是悠樂公主？”
“說是尚主，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兒子尚哪位公主的問題了。”
“願聞我兒詳說。”
於是藺家父子二人，就在月下的花園中，清清靜靜的說了起來。
“這事起因或在兒子身上，但是現在已形成兩宮相爭的侷麪，皇後自己就是貴妃封後，她對現在的貴妃是有戒備的，而正因為皇後是由貴妃封後，所以貴妃對後位不會沒有任何想法。”藺文言微微搖頭，“兒子此身不過是個引子，是她們誰都不想認輸罷了。但就目前而言，真正論實力的話，貴妃還是遜了皇後一籌，所以兒鬥膽猜測，應該會尚悠樂殿下。”
藺覺嘆道：“硃門內糟心事都多，更別提是那樣的地方了，真是委屈我兒了。”
公主好是好，但是是金枝玉葉，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駙馬在公主麪前，既是夫君，又為臣子，當這兩種矛盾的身份集於一身的時候，若是公主是個明事理的還好，若是公主是個衚攪蠻纏的，那這一輩子都注定了憋屈。
皇後和貴妃教導出來的，又是在皇宮城內千嬌萬寵的長大的，能指望她們有多明事理？
不存在的。
“兒子不委屈，衹是濟國公的案子怕是拖不過十五，該如何處置，父親要早早拿定主意才是。”
藺覺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藺文言聽見這聲嘆息，就心裏有數了。
藺覺低低的說：“言兒可覺得父親窩囊？明明以前做官的時候，都說著要還天下海晏河清，要立身持正，曾經人人都說父親是藺石頭，茅坑裏的，又臭又硬，可活到今日，我這一整個晚上在這裏思慮的竟然都是要如何賣給濟國公府這一個好，讓他們再推我一把，幫我定了尚書的位子，又想著，濟國公還有沒有能力能在陛下跟前露臉，幫你教導公主，讓公主以後不可仗著身份欺辱你太過，還想著，這一條人命，能不能用濟國公的勢力幫你擡擡身份？濟國公有個轉折親，跟貴妃相熟，能不能幫你勸勸貴妃，不要為難你，別讓我兒夾在皇後和貴妃中間難做……父親想的多，心也亂了，竟然……竟然想的全然不是該如何給苦主一個交代……”
而當時，藺文言安慰著他父親，道：“父親在用良心為兒鋪路，兒心裏知道。有些事，不是父親和我想不想做就能定的，還要看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去做，不是嗎？”